顧燁和譚林立刻返回。顧燁以辦公樓和食堂為坐標, 大概判斷他們進入的地點，果然找到入口。入口還未關閉，他們立刻出去。

杜子騰他們在外面等好久, 還以為他們出事, 正商量著要不要進去看一眼，沒想到兩人就出來了, 立刻上來問：“是不是這扇？”

“不是，”顧燁搖搖頭。

他閉了閉眼, 從紅色門裏出來時, 後腦勺便一直隱隱作痛, 像有一把小錘子在裏面敲，這應該是剛剛強行打破幻境產生的後遺癥。譚林也有點反應，眉頭緊蹙成一團。

顧燁站在原地適應了一下, 稍微緩過來點，說：“我們進錯了，但沒出事。”

小丁松了口氣，拍了把顧燁肩, 說：“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誒, 我發現你變回來了誒！”

顧燁低頭看自己的手和腿，說：“進去的時候就變了。”

其他人沒小丁那樣的閑情雅致，還會關心他們的身體，上前便問：“不是紅色的, 那是另一扇？”

“這不廢話麽？”小丁說，“只有兩個，已經排除一個選項了，剩下一個還能有錯？”

話是這麽說，但大家心裏都有點犯怵，游戲裏怪事那麽多，老早就不能按正常人的邏輯判斷。

這時顧燁回頭看兩扇門，發現圓臺上的月光開始向後移動，他立刻擡頭，雲要飄走了。雲飄走後，月亮便會完全出現，圓臺上的銀色光芒不再是一條細線，而是一整塊光亮，這意味著兩扇門也將會消失。

顧燁立刻心頭一緊，如果兩扇門消失了，那麽當他們再次出現的時候，他們的顏色還會和剛剛一樣？就像玩撲克牌游戲，雖然已經看過底牌，但將牌發回清洗一次後，他抽取的還會和剛剛一樣？

蘇菲和湘湘也註意到圓臺上移動地月光，湘湘失聲尖叫道：“門，門在動。”其他人立刻向門看去，兩扇門的邊緣部分已經在夜色裏開始弱化，月光照了下來，光亮所到之處成為虛無，門即將融進月色之中……

顧燁當機立斷，大聲道：“白色的那扇，快！”

這一次大家沒有爭執，誰不知道當門消失後會發生什麽，他們立刻跟上，和顧燁一同走進白色大門中。

白色門內是一條幽暗狹長的小徑，寬度和大門相同，路一次最多只能走下一個人，兩人並排都有些擁擠，於是大家默契地一個跟在另一個後面，保持隊伍的緊密。進去後並沒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反而頭頂壓上一面黑布隆冬的天花板，讓人倍感壓迫，道路的盡頭隱隱透出點微光，這微光讓大家心裏有點底，知道至少他們的方向是正確的。。

顧燁正走著，小丁慢慢繞到他邊上，跟他錯開，一前說一後，小丁倒退著走，問顧燁道：“誒，你那扇紅色門裏面，到底發生什麽了？”

顧燁想了想，其實他沒什麽要瞞小丁的，只是他發覺自己一時很難向小丁解釋清楚紅色門後的一切，因為沒有進入過的人根本無法理解。顧燁決定幹脆換一種方式，他反問小丁：“你有沒有特後悔的事兒？”

“唔……”小丁倒退著走了兩步，自言自語道：“最後悔的事兒？這太難說了……”

顧燁便說：“就是如果給你一個改變過去的機會，你會改變什麽。你不用告訴我，”顧燁解釋道：“你只用記在心裏，不然我光跟你說，你或許不會明白。

小丁說：“我可以告訴你啊，只是我真沒什麽想改變的，我這人雖然傻，但挺知足的，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沒什麽一定要改變的，但……”小丁微頓，面色緊了緊，像是想到了什麽，“但如果非要我說一個，那就回到我爸媽離婚前那個除夕吧，我該好好跟他們吃一頓飯的，說句新年快樂，至少不是把桌子掀了，潑我爸一臉老鴨湯，畢竟那會兒我哪知道，這是我們一家人好好坐在一起，吃的最後一頓飯了……”

小丁說著說著也低下了頭，昏暗間，顧燁察覺小丁眼角閃爍的光亮。

小丁一直是個挺大大咧咧的人，至少在他面前是這樣，即便父母兩人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但他從來沒在顧燁面前抱怨過，逢年過節還會跟他炫耀自己豐厚的紅包——“爸給一個，媽給一個，比著誰的大一些，我們看看下次讓誰多出點血！”

顧燁明白過來，原來無論是看上去多開朗陽光的人，心裏都有難以滿足的欲望。

這場游戲正是緊緊地抓住了這一點，用他們最深的愧疚，最大的遺憾，最強烈的欲|望當做誘餌，制造出幻想解除他們的警惕，然後輕而易舉地奪得他們的意識，這一過程沒有人能有招架之力。

顧燁告訴小丁：“相信嗎？那扇門可以滿足你的這個願望，如果你走進去，你可以和父母一起好好吃年夜飯。”

“真的麽？”小丁有點不敢相信，但他瞪大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喜，“可這聽上去這像是一個獎勵。”

“不是，”顧燁搖搖頭，繼續說：“因為你會不想離開。”

小丁頓時明白過來，心有餘悸，感慨道：“然後永遠留在那裏？這太可怕了，之前的選手難道都這樣了嗎？不過也是，我光聽聽，都覺得動心，更何況身處其中了。”

“是的，”顧燁點點頭，他看著小徑前方閃爍的光認真說道：“沒有人能抑制得住這麽強烈的欲|望。”

顧燁點點頭，他又想起報紙上小小的社會新聞，前兩輪的選手都被用這樣的方式操控，然後按照游戲設定滅亡。如果沒有艾迪給他們第二扇門，他們也會有一樣的結果。

大家繼續在微光中前行，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從門裏出來，顧燁是倒數第二個，跟在小丁後面。當他從門內出來的時刻，他感覺一道刺眼的白光射|入他的瞳孔，逼著他閉上雙眼，當他再睜開時候，他看見艾迪。

艾迪坐在那面長方桌前，背後是巨大落地窗，盛著郁郁蔥蔥黑森林。他英俊的五官因背光而由光影分割成明滅兩面，那面精致的金邊框眼鏡架在挺直的鼻梁上，讓他看上去俊美得不可接近。“我以為你們還要一會兒。”艾迪帶著白手套的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顧燁，你簡直是個奇跡。”的確是——從來沒有人可以從游戲中覆活，更沒有人活著從那扇門裏出來，而顧燁兩個都辦到了，還帶上他的朋友們。

顧燁一見艾迪，氣不打一處來，立馬怒懟道：“不帶你這樣玩兒的啊，逼我穿裙子，什麽毛病？”

艾迪微笑了一下，一臉道貌岸然，如同顧燁猜測，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慢條斯理答道：“我只說你可以帶他們回來，沒說他們認得你。”

“好吧，”顧燁無奈，艾迪就是一癩皮狗，這種文字游戲，他們已經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了。

艾迪還算有點良心，又多解釋了幾句：“按計劃，他們不該這麽快認出你來的，而會將你當成NPC……”

“然後直接把我解決了？我去……”顧燁這才知道艾迪的“良苦用心”，“那真讓你失望了。”

顧燁扭頭看其他人，大家都在，座位按照當時吃飯的排序，只是趙鵬和周俊的位子空了。那張卡片真的覆活了他們所有人。

顧燁又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手背上有三條文身線，這個圖案提醒著他，還沒有，他們依然身在游戲中。

顧燁正琢磨著，準備再次伺機將眼鏡摘下來。但這一回徒手摘是不可能了，他的眼鏡做過特殊處理，後面卡了一片鐵片，除非他能空手斷鋼鐵，不然絕對沒戲。

事情有點棘手。然而顧燁沒想到的是，這時艾迪開口說道：“請大家取下VR眼鏡。”

“我們可以取下？”顧燁意外道。

以前每到這個時候，艾迪都會讓他們再帶上一副新的，並且有意弱化他們已帶眼鏡的事實，以讓他們忽視自己所在，然後強行進入下一關卡。這是艾迪的老套路了，但招式雖爛，勝在管用，一層兩層可能還看不出效果，如果層數多了，真的可能記亂自己到底在哪一層，這也是為什麽顧燁回到現實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層數文在自己的手背上。

“人體現在暫時可以接受的極限是三層。”

艾迪向他們解釋：就像做夢，當人身處游戲中，再次進入游戲時，他們的意識會得到壓迫。好比在一根弦上不斷放上重物，這裏的重物，就是游戲的層數。當重量合理的時候，它對意識是一種鍛煉，就像練習舉重，起初或許有些不難受，但當適應之後，意識就會變得更為強大；但當游戲層數過高，重量過重，人的意識無法承受，便會像一根承受不了的弦，最後崩斷……

“你們可以進行短暫休息，在身體和意志適應之後，再進入游戲。請大家在我的指令下取摘取眼鏡。”艾迪開始指引選手取下眼鏡。顧燁眼鏡專門進行過處理，由艾迪親自來取。艾迪讓顧燁閉上眼鏡，然後撥開他腦後的一塊薄鐵片。

只聽咯噔一聲，顧燁感覺自己大腦周圍一條隱形的鏈條突然松開了，血液突然活泛起來，有點酸脹。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在老醫院的密室裏。緊接著，艾迪重覆了兩次相同的步驟，將顧燁一共佩戴的三幅眼鏡全部摘取下來。

連取三次眼鏡真不是人能忍受的，上次顧燁一口氣取了兩次，腦子已經要炸，這一次連取三次，雖然每次有一分鐘的適應間隔，但取完後，他的身體反應只比上一次更嚴重。到最後，他只覺得有只鉗子在給自己腦門兩端的太陽穴上發條，將他的意識和身體強行分離，然後又強行攪在一起。

其他人反應比他大得多，小丁直接就吐了，抱住垃圾桶嚎了半天，本來就沒吃上什東西，完全是靠營養液死撐，就算吐也只是吐出來些水，小丁吐得直冒汗，說：“我靠，比坐過山車還刺激！”顧燁給他順氣，免得他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說：“拿出你一次坐十遍過山車的氣勢來！”小丁嗷嗷叫，說：“過山車哪兒有這刺激？！”

艾迪說這種反應是正常情況。

葉天記性好，他還記得他們第一天進入游戲時和艾迪簽的坑爹協議，立刻說：“你們違規，你們說過的，即便長期佩戴眼鏡，也不會對人身體產生不良反應。”

艾迪坑蒙拐騙太熟了，他面不改色扯淡道：“我說的是在游戲中，沒說游戲結束之後。”

葉天氣得直翻白眼，他抱怨道：“你們這是非法囚禁，我要告你們，我要告你們！”

艾迪說：“可你們簽過協議了，不是嗎？”艾迪並沒有放他們走的意思。

顧燁沒有葉天那麽沖動。這家醫院所犯的法，絕不僅僅只是非法囚禁，他們還在做人體意識實驗，而他們都是實驗品。他不知道之前有多少人因此喪命，也不知道後面還會有多少。

他們雖然之前一直被牽著鼻子走，但此時他們已在現實世界裏，這至少有一點好處——他們的身體是自己的，並且現實世界裏不存在逆天的NPC和要命的bug，大家都是人體凡胎，而且從數量上看，他們的人數是壓倒性的。

艾迪或許已經猜到他想什麽了，金邊鏡片後細長眼眸閃過一絲玩味兒的笑，說：“覆賽開始前，你們將有一段活動時間，但僅僅只能在醫院內部。”

“你這麽好心？”葉天意外道。

艾迪說：“我沒有。但你們進入游戲的時間已經過長，必須進行一段休息，不然會到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而且，”他微微頓了頓，又道：“而且，我們現在的選手人數不夠。”

“人數不夠？”大家有點意外，因為誰也沒有考慮過還有這種情況存在。

“不會吧……”小丁說：“你們獎金這麽豐厚了，還沒人來。”

艾迪藏在金邊眼鏡後狹長眼眸微閃，道：“不是沒人來，而是來的都被淘汰了。”他看向顧燁，說：“你們是一個奇跡，其他場次中，有一個人能夠活下來，都很不容易，更不用說你們這麽多人了。”

這話大家聽了心裏有點高興，這一輪獎金已經飆升到一人50萬，這可是一大筆錢。他們晉級的方式純屬好運，能夠拿到這麽多獎金，真的就是中獎。

但顧燁沒那麽容易松懈，他立刻從艾迪地讚許中嗅到危機感。極少數人留了下來，十一個人中，有一個留下都是奇跡，那麽這個留下來的人，會多麽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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